糖果樹

「什麼啊……到底是我殺人還是你殺人？」

他帶著溫柔的笑，用衣料擦去手上血污，潔淨的掌心撫上我的面頰，指間輕輕掠過我眼下的皮膚。

他總是能知道我什麼時候哭泣。縱然我早已經忘了眼眶濕潤的感覺，他仍會靜靜陪在我身旁，為我拭去看不見的淚水。

「茵……我們、我們不要回去好不好？不要再殺人了……好不好？」

他只是看著我，深深地凝視我半晌，隨後綻開淒涼的笑容。

像一朵浴血盛開的鳶尾花。

「可是我要你活下去。」

不容反抗的語音在我耳畔響起。

『活下去。』

彷彿與另一種聲音交錯相疊，這話中帶有的強勢和堅定震得我頭痛欲裂。

活下去……

「啊……！」

艾爾漣猛然驚醒，下意識往腰際一摸，才想起他的布偶被拿走了。

自責之餘，他瞄了身邊的同伴一眼，確認對方睡得正熟，才悄悄起身，簡單著裝之後溜出帳篷。

要是被蘭茵知道他正偷偷跑去跟敵人會面，鐵定會被狠狠臭罵一頓，但他還是無法把昨天的事情放著不管。記得小時候一個人執行任務、很想逃走的時候，娃娃就像朋友一樣，給予他完成任務的力量，如果沒有娃娃的陪伴，或許他連走到今天的勇氣都沒有。

晚風沁涼，星空像昨日一樣澄澈美麗，艾爾漣一面思索對策，一面加緊腳步往古堡的方向奔去。

距離約定的時間，剩下不到十分鐘。

◆◇◆

為什麼……我會這麼做呢？

雙眼半闔的黑髮少女，在沒有一盞燈光的房間裡，一個人反覆尋思著相同的問題。

明知道來者可能不懷好意，她卻連事先的防備都懶得做，僅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連身短裙，伏在床緣，一手無聊地把玩著髮上的緞帶頭飾，另一手掐著一只手掌大的人形娃娃。

白白放走敵人、甚至主動邀請對方來家中作客，這些都不像她平常會做的事情。

已經多久沒像這樣依著衝動行事了？

她自嘲地輕嗤一聲，忽然聽見窗邊傳來叩叩的聲響。

「孤。」

玻璃窗的阻隔讓聲音有些模糊變質，但這聲呼喚仍讓她的心臟瑟縮了一下。

為什麼？

懷著對自己莫名的反應產生的疑問，少女趕緊起身，把娃娃藏好之後快步走向窗邊，拉開厚重的黑色窗簾。

月光從窗外透進屋裡，照亮了她為掩藏心慌而偽裝出的高傲笑容，也將外頭少年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。

「進來吧，裡面沒人。」

推開窗戶的剎那，孤只覺得一陣往內的氣流朝她襲來，一眨眼，對方居然已經蹲跪在門邊，手裡拿著一樣眼熟的東西。

她伸手往頭上探去，若不是頭髮被拔掉的微微刺痛如此真實，她還真不相信自己的頭飾就這麼被劫走了。

「如果想拿回這個，就回答我幾個問題。」少年面無表情地說道。

孤仔細端詳他異常清秀的面孔一番，隨後聳聳肩，若無其事地說，「要就給你吧。」

這回答讓少年登時變了臉色。他努力想保持冷靜、卻又藏不住內心波動的慌張模樣，讓少女不禁啞然失笑。

艾爾漣懊惱地仰起頭，眉毛和緊閉的雙眼皺縮成一團。

他原先並沒有想太多，只覺得要是自己手中也握有對方的東西，或許可以挽回談判居於劣勢的處境。沒想到這女孩身上完全不見值錢的東西，衣服什麼的又扒不得，眼看只有她頭上的髮飾勉強可以當成籌碼，結果卻……

「不喜歡嗎？戴在你頭上應該挺好看的。」孤一臉看好戲的表情，將娃娃從衣裙裡摸了出來，拎在手上左右晃動，「那麼，同一句話送還給你，回答我三個問題，你就可以拿回娃娃。相對的，我也回你三個問題，答完了就把髮飾還我。怎麼樣，公平吧？」

艾爾漣默默點頭，面色凝重地站起身來。

雖然明白自己顯然是被人家牽著鼻子走，不過只要能把娃娃討回來，這點小委屈他還可以忍受。

糟糕的是他非常不會說謊，要是被問上一句「你是誰」，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矇混過去……

而少女似乎不打算給他思考太久，清了清喉嚨便開口問道，「第一個問題，娃娃是誰給你的？」

艾爾漣瞪大眼睛，一臉呆愣地望著她。

「這會很難回答嗎？」孤眨了眨靈動的雙眼，輕揚唇角，「還是你以為我會問『你是誰』、『你來這邊做什麼』？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在一定會聽到謊言的笨問題上。」

「……」深感自己面對的絕不是個好惹的傢伙，艾爾漣抿唇思索了一陣，才猶豫地開口，「是一個……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。」

「……廢話！」孤給了他一個大白眼，「不過知道更多也沒用，反正我又不認識他……算了，第二個問題。你的名字？」

艾爾漣才正要考慮是否使用真名，便被少女甜美而強勢的聲音壓了過去。

「別想用假名唬我。你的演技太爛，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來你在騙人。」

「……我叫艾爾漣。」他自暴自棄地嘆了一聲，這才斷了欺騙面前少女的念頭，屏住呼吸等待剩下的一個問題。

「第三個問題嘛……我還沒想到，等一下再告訴你。好了，換你提問吧。」

如此迅速的進展把艾爾漣嚇了一跳，腦中頓時一片空白。

他完全沒想過要問她什麼問題，因為基本上該知道的他早就從組織那兒知道了，其他又不曉得該問些什麼，好像怎麼問都有可能被反將一軍的感覺……

這時候要是蘭茵在旁邊就容易多了。現在要他臨時榨出三個問題，根本就是要他的命……！

「搞什麼？不是要我回答你幾個問題麼？」

孤笑盈盈地朝他走去，將娃娃物歸原主，同時悄悄把髮飾拿了回來，重新夾回頭上。

「這樣會不會太便宜我了？我可不會對你這麼好喔。」

見對方沒有強迫他問問題的意思，反而讓艾爾漣鬆了口氣。他連忙檢查手中的娃娃，幸好不僅沒有受傷損壞，上頭還多了一股甜甜的香味。

孤盯著艾爾漣瞧了一陣子，忽然若有所思地低聲喃喃，「唔……我想到了。第三個問題。」

「嗯？」

既然娃娃已經回到手上，他也就跟著放鬆了戒心，回應的態度明顯變得比較隨性。

「明天晚上……你還會過來嗎？」

最後那句話小聲得幾乎快要聽不見，卻還是躲不過艾爾漣的好聽力。他訝異地抬頭，正好對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，而少女略帶嬌羞的神態，更是讓他心跳漏了一拍。

不知道是她語氣中不容拒絕的力量太強大，還是自己心中莫名產生的渴望蓋過理智，他不自覺地露出溫和的笑容。

「……嗯。」

就這樣莽撞地答應下來了。

◆◇◆

現在離太陽出來還有段時間，一般人在這時理當睡得正甜，可惜當艾爾漣回到營地的時候，他那個絕對不是一般人的同伴早已站在帳篷前方，嬌小的身子後頭散發出陣陣逼人的黑氣。

「這．麼．晚．你給我死到哪裡去了！」

蘭茵看來是氣瘋了，飛快踱步上前，一抬手便使勁亂戳艾爾漣的額頭。

「幹出這種傻事前都不會先報備一聲嗎！通信器也不帶在身上！這麼想去白白送死是不是！」

「你、你都知道啊……」

「廢話！」吼完蘭茵跳到他身後，懲罰似地用雙臂狠狠勒住他的胸和腰。

「唔噁……茵……！我快不能呼吸了……」

「那東西真的重要到你連命都不顧了嗎？」兩手微微鬆開之際，蘭茵的聲音比方才柔和了一些。

「還說呢，那是你給我的欸，本來還怕你生氣呢……」艾爾漣無奈地笑了笑，「而且我也沒那麼容易死掉，不是嗎？」

「說得倒容易……」蘭茵用頭槌了他後背一下，才放手走到他面前，嚴肅地詢問，「不過……說真的，你去了這一趟，應該不只有拿回東西吧？」

聞言，艾爾漣只是垂下頭，沉默了一會兒，才深深吸了口氣。

「目前雖然只能粗估對方的實力，但我認為在她有所防備的情況下，一時半刻還沒辦法得手。」

他努力壓抑狂亂的心跳，以談論公事的口吻淡然說道。

「我想再觀察一陣子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