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果樹

平坦的大地與遠方漆黑的夜色相接，星空也因為沒有光害而顯得清晰明媚。在市區附近還能找到這樣的景致，表示新幾爾還未被完全開發，這樣的地點，通常會成為地下組織設立分部的最佳選擇，所以區內的警備才會如此嚴密。

在曠野裡繞了許久，證實這裡真的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之後，蘭茵忍不住抱怨了起來。

「難怪老頭叫我帶帳篷……看來我們得野宿一陣子了。」他順勢頂了頂背上的黑色背包，雙手一攤，「選個喜歡的地方紮營吧。」

「那就在這兒吧，不要離目標太近比較好。」

艾爾漣原以為今天的行程就這樣結束了，想不到蘭茵隨手把背包一扔，從裡頭掏出幾袋簡單的裝備後，笑盈盈地說，「我們去罪那裡玩玩，累了再回來睡覺。」

「咦？」艾爾漣嚇了一跳，沒料到本想逃避到明天思考的任務，居然來得這麼快。

他在原地支支吾吾了一會兒，想跟蘭茵說他不要去，但是……

「東西丟在這裡……不會被偷嗎？」

說出口的卻是這種奇怪的理由。

「……如果真有那麼不識相的傢伙，他大概連裡面的東西都摸不到，就被電到回家找祖先了吧。」

艾爾漣差點忘了包包被蘭茵改得很危險，除了他們兩個之外，連老闆跟上司都碰不到它一分一毫……

「而且，這裡還會有誰沒事晃過來？走啦，畏畏縮縮的多難看！」

蘭茵一邊催促，一邊拉著艾爾漣往前走，才沒走多遠，竟遙遙看見一個疑似房屋的小光影浮到地平線上，隨著拉近的距離一點一點放大。

「燈打這麼亮，看起來挺悠閒啊，這樣很容易不小心被滅掉喔。」他一臉事不關己地下了評論。

艾爾漣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。

「就是那裡嗎？」

「嗯，資料上是這樣寫的。」他打趣地望著身邊那張錯愕的面孔，「怎麼？你以為我們要鑽地洞還是飛上天空？」

「但、但這樣不會很容易被發現嗎？警察巡到這裡來的話，馬上就被看到了。」

「他們不會到這兒來的，這裡不是他們的轄區。」蘭茵歪著腦袋想了想，悠悠嘆了一聲，「哎，該怎麼解釋才好？你單純的小腦袋可裝不下這些……」

警方表面上和正義合作，但各點私底下和罪有來往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。這地方接近市界，外加一些傳說因素作祟，讓附近的居民完全不敢靠近，如果這時新幾爾的警方高層和罪打好商量，在市內嚴佈防陣而避開郊區，罪就有理由明目張膽在深夜打燈了。

然而那些收賄、掛鉤的事情，蘭茵可一點都不想讓艾爾漣知道。

「總之，罪的新幾爾分部蓋在鬼屋裡，小警察不敢靠近巡邏，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。」他謅了個理由，反正就算對方聽得半知半解也不敢追問。

艾爾漣知道他不想多談，卻仍不甘心地小聲嘟囔，「真的是這樣嗎……」

「你如果有空擔心敵人，不如先想想等一下要怎麼混進去。」蘭茵跳起來捏了他臉頰一下，笑道，「潛入邪惡組織的祕密據點，可比你從三十層樓跳下去要驚險刺激得多。」

「……你還在氣那件事啊？」

艾爾漣可沒忽略同伴酸溜溜的語氣。

「當然，我本來就是個小心眼的人，你害我和小警察周旋這麼久，這筆帳現在就要算一算……」說著蘭茵停下腳步，打開他帶來的幾個小袋子，嘴角微彎成不懷好意的弧度，「和之前一樣，你得一個人潛入敵營探情況，有我跟著只會礙手礙腳而已。不過這次的地點比較危險，為了保險起見，我來幫你喬個裝。」

「咦？」

看見除了以往的全套黑衣之外，袋子裡還多了幾樣神奇的東西，艾爾漣不禁打了個寒顫。

「但我不是要偷偷進去，不會有人看見……哇！茵——」

◆◇◆

這是一棟約略二、三層樓高的古堡式建築，大概是因為缺乏管理，泥巴色的磚牆已然斑駁不堪，牆垣也殘缺了好幾塊，門緣牆角更結了花白密麻的蜘蛛網。

若不是屋內有燈光，這裡根本就像一座廢墟，說是鬧鬼也一定沒有人會懷疑。

艾爾漣一從後門偷溜進去，就躲在宅第後花園的大樹上觀察四周。他必須依照指令處決據點裡的一個人，任務期限是兩個月，意即兩個月內若無法得手，組織會立刻將他們帶回懲處，並且換人執行。

確認環境安全無虞，他拔起掛在腰間的通信器，向蘭茵簡短回報自己的位置和狀況。

『往十點鐘方向找到涼亭，人在那裡。』

得到指示後，艾爾漣切斷通訊，習慣性地摘下掛在腰間的人形小布偶，看著它發起呆來。

這一次要繼續依賴茵，還是鼓起勇氣早點動手？

沉吟了許久，依舊想不出個結果來，他只好將黑色的通信器和娃娃別回腰際，站起身來活動一下筋骨。

全身黑的裝束讓他和夜色近乎融為一體，只剩一張大白臉突兀地露在外頭。發現摩擦到臉頰的袖角不慎沾到白色粉末，艾爾漣無奈地露出苦笑。

他的整張面孔被毫不留情地塗上白粉，唇上畫了大片口紅，連鼻子和眼角都被口紅塗上顏色，看起來活像個小丑。自己的臉變成怎樣倒是無所謂，但皮膚上粉粉黏黏的觸感和充滿鼻腔與口腔的怪味，把他弄得渾身不對勁。

為了擺脫不適感，艾爾漣趕緊邁開腳步，前往那個人的所在位置。資料可以詳細到連人在哪裡都一清二楚，令他不禁讚服正義間諜的高強實力。

這次要殺的是個女孩，約莫十七歲，過往經歷給的不是很清楚，只知道似乎是個相當棘手的罪犯。

他循著提示來到後院一處隱密的角落，找了棵夠高的樹躲藏起來。樹下不遠處有個清澈的小水池，水邊立著一座白色大理石質的小涼亭，中間的圓形石桌上擺著餐點，圓桌旁只有一張石椅，淺色的椅背令靠在上頭的黑色背影看來更加苗條。

從高處俯瞰，涼亭內的少女身穿削肩的黑色連身裙，白皙脖子上覆著的短髮，每一綹都閃爍黑曜石般的高貴光澤。她的眼像檀墨，柔潤而透出一星銳光，小口咀嚼食物的模樣亦有貴族的優雅氣息。

艾爾漣的目光不自覺地在她身上定住了。

莫名的，一股心跳加速的感動，像漸漸增強的電流一般，從他的胸口擴散開來。

好熟悉……但是為什麼？

這種有什麼悶在腦中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感覺，讓艾爾漣幾乎要暈厥窒息。

這時，少女放下手中的餐具，闔上美麗的眼睛，淺淺一笑。

「樹上的訪客，快請下來罷。」她的聲音流露出自信和傲氣，「水面已經告訴我你的蹤跡了。」

艾爾漣聽她一說，才驚見池面映出了自己的倒影，但已經來不及了。

少女順手拾起一把餐刀，朝樹上一擲，那飛刀把擋路的枝葉紛紛打落，竟還保有足以鏨入胸腔的勁力。

艾爾漣急抓住差點刺入胸口的刀刃，要不是手部經過加強改造，硬接這種力道強勁的攻擊，就算是銳度不高的餐刀也能讓人皮開肉綻。

緊接著兩把刀快速飛來，這回有了準備，他咬著原來的餐刀，雙手一出，反手握住兩把刀的刀柄，從樹上一躍而下。此時射過來的變成好幾支叉子，他立即改以左手持刀，右手俐落地奪下所有餐具，穩健落地。

見少女終於不再攻擊，艾爾漣才鬆懈下來，吁了口長氣。

「哦，原來是小丑先生。」少女的眼神透露出讚賞，緩緩走了過來，「身手挺不錯的。不是這兒的人？」

艾爾漣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，只是呆望著離他不到一步距離的黑衣少女。

「方才玩遊戲聲音大了些，可能會有人過來看看，你快點離開吧。」她從艾爾漣垂在腿際的手中拿回餐具，頭微微一側，散發出甜甜的洗髮精香氣，「我不會告訴那些老頭的。這樣多沒意思……」

她輕盈地向後退了幾步，左手握著銀光閃閃的餐具，右手則拎起一只小小的玩偶。

艾爾漣猛然回神，朝腰上一摸。

通信器還在，但是娃娃……

「想要回來的話，明晚一樣的時間，從這兒的窗戶進屋來找我。」

少女清澈的聲音響起，艾爾漣愣愣地循著她的手勢望去，涼亭後方、古堡二樓一扇比較乾淨的玻璃窗映入眼簾。

「到了就敲窗，叫我的名字。啊，現在別想跟我硬碰硬，老頭要來了，你會被發現。」

她揮手催促，艾爾漣也因為聽見來人的腳步聲，不情願地動身撤退。

翻牆離開之前，他回頭看了看少女，後者也正盯著他瞧。

「我叫做孤。」她的臉上漾起笑容，「明天，我要看見你真正的樣子。」

◆◇◆

順利逃離古堡後，艾爾漣回到他們紮營的地方，發現蘭茵正雙手插腰，在已經搭好的帳棚旁邊等著他。

「怎麼去那麼久？看美女看呆了？」

艾爾漣乾笑幾聲，不敢告訴他剛剛發生的事情。

「算了，人回來就好。外面有點冷，先進去。」

他們鑽進帳蓬，裡面空間非常寬敞，除了兩組睡袋之外，還有一張擺放雜物的摺疊式小方桌。

「把人的長相畫給我。」

蘭茵從背包裡掏出手掌大小的迷你電腦，連同電子筆交給艾爾漣，讓他用幾分鐘時間將照片般的影像繪製在螢幕上。

望著仔細觀察畫面的同伴，艾爾漣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，皺著眉詢問，「茵，為什麼我覺得她好眼熟……我們見過嗎？」

蘭茵噘著嘴思考了一會兒，伸手向他要了電腦和電子筆。

「有沒有見過我是不曉得。不過……」

他將螢幕上少女的黑髮改成金色，黑眼換上靛藍的塗料後，若有所思地笑了。

「你們長得還真像哪。」

艾爾漣屏息地望著畫面中的人。

『我叫做孤。』

少女清脆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不已。

孤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