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果樹

那件事情發生在一個看似與平日無異的夜晚。

雖然一如往常在孤的房間裡陪她讀書，我的心裡卻想著別的事情……或許孤也一樣吧！

因為隔天是她的九歲生日。

我正思索著該如何幫她慶祝，忽然伊爾爸爸撞開房門衝了進來，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。

他要我跟孤整晚都不要離開房間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開門。

然後，他又匆匆忙忙跑出房間，離開前不忘交代我把門鎖上。

無論有什麼人來敲門、聽到什麼聲音，都絕對不可以離開房間。

「喀」的一聲，門鎖上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房裡，我回過頭，發現孤也看著我。

交換了同樣錯愕的眼神，那一夜，恐懼讓我們無法入眠。

隔天早上，我悄悄溜出孤的房間，傑諾爾大宅反常的一片死寂，屋內沒有一絲光線。

伊爾爸爸不見了。彌雅小姐也不見了。

而孤的父親——勞倫．傑諾爾先生，卻提前回來了。

不僅是孤的生日，又過了幾天，仍不見他們兩人的身影。有人說，說不定是彌雅小姐跟伊爾爸爸跑了；甚至有人說，孤不是傑諾爾先生孩子。

黑髮黑眼的伊爾爸爸和黑髮黑眼的孤，確實令人產生某方面的聯想……

可是我知道不是這樣的。

就連孤都開始對自己產生懷疑的時候，我依然這麼深信著。

「一定是沒有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，父親才會不喜歡我！漣……我是不是……不是父親跟媽媽的孩子？是不是因為這樣，媽媽才會……」自彌雅小姐失蹤以來，已經好久沒出過房門的她，有一天忽然哭著這樣問我。

我將她擁入懷中，打斷她接下來令人難過的提問。

「一定有其他原因……總有一天會找出來的。」我放輕聲音安撫她，告訴她不要胡思亂想。

至於彌雅小姐跟伊爾爸爸忽然消失原因，一直要到兩年之後，我才在偶然的機會下得到結論。

◇◆◇

距艾爾漣回到傑諾爾大宅，已經過了數個鐘頭。

他在孤的房間裡，換上先前穿過的那件黑色禮服，用剛買回來的染髮劑，將一頭燦金的頭髮染成深邃的黑。甜膩刺鼻的臭味盈滿整個房間，但他不打算開窗，只是站在穿衣鏡前，細細搓揉著每一綹髮絲。

這種舊時代的方法已經近乎無人使用，但他堅持用這樣的方式來紀念她。

就像她曾經說過的……這是「感覺問題」。

上完染料，艾爾漣戴上浴帽，抬頭望向牆上滴答的時鐘。

思索之際，開門聲打穿了寂靜的夜。這一次，急忙衝進房裡的不是伊爾爸爸，是他等會兒最想去見見的人。

「茵。」他露出淒涼的微笑，轉向門口氣喘吁吁的嬌小少年。

這還是艾爾漣第一次看見他這麼手足無措的樣子。

對方銀色的雙眼快速將他掃瞄了一遍，然後，銳利的目光定格在他的右眼上。

若不是被這樣死死盯著，他都差點忘了自己右瞳的血色，始終未曾褪去。

「果然……這次是我慢了一步。」蘭茵臉上的表情複雜得難以解讀，眼神緩緩從艾爾漣身上移開，「你的記憶……」

「嗯，全部都想起來了……對不起。」

「道什麼歉啊……我只是從未想過，機關藏在那種地方居然還會被人發現，本來想說一輩子都不會用到，就沒有特別防範……結果居然是敗在這種地方嗎……？」

蘭茵的話似乎是說給他聽的，但又更像是懊惱的喃喃自語。

艾爾漣不禁也跟著難過了起來，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。

情況和以前是一樣的，但心境上……卻是兩種不同的沉思。

過了半晌，蘭茵重新和他四目相交，看起來平靜了許多，卻藏不住眼神裡的不安和困惑。

「你現在是打算……」

「我要代替孤，實現她長久以來的想望。」覺得時間差不多了，艾爾漣走進房間內設的浴室，繼續處理剛染好的頭髮，「茵，還記得你之前給我看的那份資料嗎？我想我知道A-6243號實驗的副作用是什麼了。雖然不清楚是怎麼造成的，但孤的黑髮黑眼大概是因為藥物殘留吧。也許是基因問題，畢竟彌雅小姐和傑諾爾先生都有參與實驗……為什麼傑諾爾先生會忘記呢？還因為這樣，把伊爾爸爸跟彌雅小姐……」

「夠了！別再說了……」艾爾漣說話時的神情，讓蘭茵感到莫名的恐懼，「你之前提到的想望，難不成——」

「總部應該是沒有辦法，但是分部的話……我想應該沒有問題。」

「『你想應該沒問題』……？」蘭茵近乎絕望地向前一步，艾爾漣從容沖洗頭髮的動作和臉上的微笑，都讓他原本應該快速運轉、思索解決之道的腦袋陷入停滯，「開什麼玩笑！就算是分部，光憑你一個人——」

「最多也只能同歸於盡吧。我知道，茵，這些我都知道。」擰乾髮上過多的水分，確認不會掉色之後，艾爾漣轉身拿了擺在洗手檯旁的毛巾蓋在頭上，「所以我才想回去找你啊。放心，我都想好了，雖然可能會害你受一點處罰，但應該不至於……」

艾爾漣的未盡的話語，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。

如同以前安慰他時一般，蘭茵從背後緊緊環住他的腰，但這一次，他卻感覺到貼著他後背的臉龐，似乎多了從前沒有的濕潤。

「……不要去。」第一次，蘭茵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話，「記憶恢復也沒關係、不想回正義也沒關係……不想再看見我了、要離開也沒關係，這些……我都可以幫你想辦法應付。所以，不要去……拜託。」

最後的兩個字幾乎小聲得無法聽見。

不知是因為以前從未說過，還是因為正努力隱忍淚水？

艾爾漣悄悄將手覆上蘭茵的手背，幾乎令人感覺不到的他的碰觸。

「茵……你知道嗎？就算記憶恢復了，但真正在我生命中留下名字的，還是能用一隻手數出來喔。」他迴過身，彎腰從正面給蘭茵一個擁抱，「可是現在，他們幾乎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……只剩下你。」

艾爾漣隨後轉身背對蘭茵，輕聲說道，「我知道就算你說能幫我想辦法，但我的身體裡都是正義的晶片，就算走……又能走多遠呢？這種事情只要一穿幫，到時候不只是我，連你都會性命不保。我不想讓你因為我而喪失性命，因為，你對我來說，實在太重要了。」

再度面對蘭茵時，艾爾漣閉著右眼，眼眶滲出暗紅色的血，看起來彷彿一道血淚。

「改造人在任務中失去控制，不得已之下啟動了自爆裝置，而這個……」他將手中之物放入蘭茵掌中，露出微笑，「就是最好的證明。」

蘭茵攤掌一看，那是一顆紅色的眼珠——也是已經損壞的無差別攻擊模式開關。

「茵，謝謝你給予我生命的延續。今後的日子……就算沒有我，也要好好活下去喔！」

艾爾漣讓自己的右手變化，削去頭髮多餘的長度，黑色的斷髮散落在地上，像是燒得焦黑的彼岸花花瓣。

「艾爾漣已經在任務中自爆銷毀了。」

他走出浴室，從抽屜裡找出孤存放武器的盒子，抓起裝瞳片的紙盒，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。

蘭茵呆立在原地，手中的眼珠像冰塊一樣寒冷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他終於有了茫然以外表情。

「是嗎……好，我知道了。」

他揚起嘴角，銀色的眸中閃過決意的鋒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