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,蘭茵才鑽入帳蓬,便看見艾爾漣靜靜蜷縮在角落,好像是在等他的樣子。
「唷,居然比我還早回來。約會結束了?」
「嗯,我是下午三點四十八分五十九秒的時候回到帳篷的。」
「……就跟你說過不用報得這麼詳細。你啊,看起來挺高興的樣子,別忘了我告訴過你——」
「茵,你身上咖啡味好重喔。」
蘭茵的嘴角抽了一下,努力忍住不戳破他話題轉得太硬的事實。
「是麼?我倒是覺得那家店的蛋糕味太重,都蓋掉咖啡香了。」
「所以你還去了咖啡館啊?」這下子他真的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,「不是出門前才喝過嗎?你這樣會咖啡因中毒啦。」
「你管我!」
蘭茵索性把肩上沉甸甸的背包往艾爾漣那兒使勁一甩,後者只好無奈地攔下飛來的重物,將它小心地放在身邊。
「對了,我還帶了禮物回來,你一定會有興趣。」
說著他又扔了一疊紙本過去,艾爾漣迷迷糊糊接住,定神一看,驚愕地瞪大雙眼。
「雖然那女孩只剩下沒幾天好活了,但既然熱騰騰的情報到手,不看白不看。」蘭茵也不管他聽得聽不進去,續道,「這是我私底下讓人去查的。當初官方給的資料太少,我不放心。」
艾爾連雙眼快速地上下移動,口中喃喃唸著零碎的關鍵字,忽然緊皺眉頭,「……茵,A-6243號實驗是什麼?」
「喔,那個。其實我也只是略有耳聞,畢竟當時我們都還沒出生。那是個秘密進行的初期藥物測試,接受人體實驗的組織成員為數不多。觀察期內,由於實驗體身上沒有明顯的副作用,醫療班便將此階段的研發定為成功。」
「為什麼你會有……」
「頭髮。」蘭茵知道他要問什麼,「幾個星期前從你衣服上取的。總之,小姑娘身上被驗出藥物殘留,而且量還不少,會造成什麼樣的副作用目前還不清楚。說不定她的父母有參與那次實驗,最後一頁有列名單,你可以翻來看看。」
艾爾漣無法解釋自己的心臟為何跳得這麼急,他克制不了自己狂亂的動作,匆匆把紙本翻到末頁,眼睛掃視白紙上的點點黑字。
上下滑動的食指,在頁面的最後一行,冰冷而顫抖地止住。
勞倫與彌雅.傑諾爾夫婦
「發現什麼了嗎?」
蘭茵好奇地詢問,他卻無法出聲回應。
『一定是沒有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,父親才會不喜歡我……』
『我是不是……不是父親跟媽媽的孩子?』
「喂!你沒事吧?艾爾漣!」
蘭茵趕緊跑上前,只見艾爾漣痙攣似地弓起身子,前額重重敲在地上,渾身冒汗。
「頭……頭好痛……」
即使蘭茵涼涼的掌心撫著他的背脊和額側,岩漿般的熱流仍在他體內恣意沸騰。
剛剛的聲音……那個恍如啜泣般的稚嫩嗓音……
是妳嗎……?孤——
◆◇◆
「今天晚點我再過來。」
「哦?晚上你不睡啊?我都累了呢。」
「咦!那……那妳這段時間先睡一下,我……還是要來找妳。」
「怎麼突然這麼殷勤?」
「沒、沒有啦!只是……想當第一個跟妳說生日快樂的人……」
想著艾爾漣臉色緋紅、手足無措的模樣,孤的嘴角揚起一絲甜蜜的笑意,指尖撫觸頭上細緻的髮飾。
母親和伊爾先生過世之後,就只剩下那個人會幫她過生日。
帶著柔和溫暖的笑容,發自內心的對她說句「生日快樂」。
你這樣……叫我怎麼睡?
她不禁期待起午夜的到來,推開自家沉重的大門,夕陽紅色的光斜射進屋,門後保鑣的影子被拉得又歪又長。
「小姐笑了,發生什麼好事了嗎?」
保鑣的聲音讓孤沉下臉色,想起這個家裡早就沒了光明,還有她即將實踐的、長久以來在內心嘶吼的渴求。
「你管不著。」
她出氣似地朝保鑣揮拳,沒想到對方一個傾身,輕鬆優雅地閃躲開來。
這讓孤感到訝異,同時也提高了警覺。
多年來,這傢伙總是一副笨手笨腳的樣子,從來沒有閃躲過她的攻擊。
「今天是我最後一天替小姐工作了。」男人嘴上總是掛著的那抹淺笑,而今看來卻暗藏詭詐,「有些事情,我想還是讓您知道比較好。畢竟,我現在還是您的『保鑣』。」
他從容地呈上一疊薄薄的紙張,孤隨意瞟了一眼,瞬間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。
「你是正義的間諜?」她笑了,輕蔑、鄙夷、自嘲地笑出聲來,「騙過了罪那些老頭?騙過他們嚴密的搜查……」
「跟正義比起來,那些只不過是兒童玩的警察遊戲。」
孤憤然從背包裡抽出匕首,旋風一般衝刺上前,利刃對準男人的胸膛。
這一次他沒有閃躲,卻也毫無慌張之色。
少女揪住他的衣領,匕首精準地抵住他的頸動脈。
「正義想做什麼?」她晶亮的雙眸竄燒著憤恨的黑焰,「為什麼不直接讓你殺了我?」
「因為這件事情,他們已經交給別人去辦了。」
保鑣仍舊帶著笑意,略顯艱難地從衣袋裡掏出一本小冊子。
「這是臨別的贈禮,妳一定會有興趣。」
孤惡狠狠地盯著他,伸手奪過本子,武器繼續貼緊他跳動的血管。
她粗魯地翻開封面,迎面出現的那張面孔,彷彿在她眼前炸開。
噹!
匕首掉到地上。
孤放開男人的衣領,踉蹌地退了幾步,雙手緊抓著小本子的兩側,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。
她早就知道了。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,她就已經猜到他的來意。
所以,讓她頓時失措的,並非遭到背叛的無助和憎恨。
現在她手上的這本冊子,是每個改造人都會有的「改造企劃書」。
裡頭附有詳盡的設計圖,包含他身上每一個部位的功能、內建的程式、以及……
這個「人」是從哪裡來的。
「了結家仇,抑或擁抱愛情,端看小姐如何抉擇。」
保鑣整理好被抓亂的衣襟,最後一次,恭敬地行了個紳士禮。
「再見了,孤.傑諾爾小姐。」
他昂首走出門外,沒有人攔阻,任憑血色的夕陽在照出他耀眼的紫黑色短髮。
「不,應該是……『永別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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