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果樹

伊瑟嵐恢復意識的時候，第一個感覺到的是臉上微微刺痛濕潤的感覺，接著便聞到青草和泥土的香氣。他緩緩睜開雙眼，翠綠的色彩在他眼前拓展開來。

原來這裡不是森林，是草原啊……他一邊著麼想著，一邊嘗試坐起來，雖然全身都有點麻麻的，但是感覺身體很輕，動起來很舒服。

「唷，你醒啦。」赫爾辛似乎就在旁邊，她聽起來已經起來一陣子了。

伊瑟嵐轉向她的時候，一時間被她的扮相嚇得一愣一愣的。

「怎麼樣，很酷吧！」她興奮地跳起來展示她的新衣服，「這可是超正統的騎士裝喔！款式跟我家的騎士幾乎一模一樣，只差沒有皇家標記而已。我已經想偷一件想很久了，結果每次都被別人發現……」

伊瑟嵐也發現自己換了一套樸素的衣服，很像他在家裡常穿的那件。不過比起這個，他更想問一個問題，「為什麼……衣服換新的了，頭髮卻還是參差的呢？」

「大概是因為，她完全沒把頭髮亂不亂的問題放在心上吧。」

兩人同時轉向聲音的來源。

菲因斯穿著一身潔白的便衣，捧著兩碗水走向他們。

「我之前說過，這個世界由茯米埃的意識構築而成，裡頭當然包含她的許多想望。進入這個世界的你們，自然也適用這個世界的法則，所以你們意識跟潛意識裡的願望，都會被反應在現在的身體上。」他將一碗水交給赫爾辛，另一碗交給伊瑟嵐，「把這個喝了，看看有沒有不適應的症狀……」

他話還沒說完，便被伊瑟嵐熱切地搭住雙肩。

「所以說……這就是我意識跟潛意識裡願望的體現嗎……？」伊瑟嵐感動得熱淚盈眶。

「笨蛋！水會打翻啦、先給我喝掉！」

菲因斯直接把碗緣塞進他嘴裡，以免他唧唧聒聒最後又忘了做該做的事情。

「小菲你……比我想像中要小隻耶！好可愛喔——」

「先喝水！不過看妳活蹦亂跳的大概沒什麼問題……」菲因斯閃過赫爾辛的熊抱，一臉無奈地解釋，「看你們一副反應過度的樣子，先講清楚，在屬於魂或夢的領域，我當然是有手有腳有身體的，只是你們平常從魔鏡裡看不到。難道你們以為我會以一顆頭的姿態在你們旁邊飄來飄去嗎？」

這句話顯然帶給伊瑟嵐第二個驚喜。

「菲因斯你剛才……語調上揚了？」

「嗯？對耶，平常不能對主人問問題的限制很嚴，連激問法都沒辦法用，害我常常講出語法有點奇怪的話……看來你的執念強到可以打壞魂夢的鐵則呢。」

「有這種事嗎？我怎麼沒發現？」赫爾辛也顯得很驚奇。

「因為妳跟他相處得不夠久。十年了！難怪我覺得我們之間的相處少了什麼，原來就是這種互相問問題的感覺！」伊瑟嵐激動地張開雙臂，「菲因斯！多問我幾個問題吧！把我們十年的缺憾一次補足！」

「我們可不是來這裡玩的！想想我們的目的！」菲因斯嘆氣連連，隨後往東邊的天空一指，試圖轉移話題，「你們看那邊，天空帶著點黑色對吧？這裡現在是早晨，不應該出現那種顏色的，所以這應該就是世界開始崩壞的證明吧。」

「所以第一步算成功囉？」赫爾辛穿上那身正統騎士裝以後，忽然變得有信心多了。

「沒錯，再來就是找到茯米埃，把她拉出去了。妳知道她可能在哪裡嗎？」

「唔，讓我想想——」赫爾辛原地轉了一圈，似乎正在辨認週遭環境，「這個地方……我們現在站的這裡，跟我在家鄉跟朋友打架的地方長得很像。」

赫爾辛的說法，讓菲因斯更加確認自己心中對事件的藍圖是正確的。

「照這樣推斷，這裡或許是以米契羅為原型創造出的世界。既然如此，我們先去皇宮看看吧。」

＊＊＊

赫爾辛憑記憶帶著兩人走出草原，穿過一小片林子，果然看見一座熟悉的建築。

「真的是我家耶！」她驚訝地大叫。

然而當他們再前進一些，卻發現建築物的細部造型越來越模糊。

「嗯……這個現象表示她對城堡的認知，大概就是那個距離所看見的。」菲因斯皺著眉頭說，「我去附近繞一繞，你們兩個回到剛剛看得清楚那裡，不要亂跑。」

「不一起行動嗎？」

「我需要安靜思考，而你們兩個讓我靜不下來！」

對於菲因斯的指控，赫爾辛跟伊瑟嵐都無法反駁。

剛才走過來的時候，他右邊一個赫爾辛對他拍拍捏捏搓搓揉揉，左邊一個伊瑟嵐不斷纏著他要他問問題，他簡直快發瘋了！

「一定要小心喔！我從一數到一百，如果你沒有回來我就去找你！」

看伊瑟嵐很擔心他出事的樣子，菲因斯輕輕嘆了口氣。

「那你數慢一點，等到那裡之後再開始數。」他朝他們揮揮手，就快步離開了。

雖然表面上很冷靜，但他心裡其實更擔心這兩個笨蛋會有三長兩短。要是他們真的亂跑就糟了，還是快點回來比較好。

同一時間，伊瑟嵐則是緊盯菲因斯的背影，等對方剩下一個小點的時候，便拉著赫爾辛跑回約定的地點，然後開始讀數字。

「話說回來，我好像真的沒有帶小埃去過我家呢，怎麼會這樣呢……」

「九……十……妳們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？」伊瑟嵐忍不住問了一句，才繼續數他的數字。

「啊，我想起來了！我騙她說我是城裡的小孩！」

「好朋友不是應該互相坦白嗎！」他驚恐地瞪著赫爾辛，差點忘記自己算到哪裡了。

「因為……我怕她知道我是公主之後，就不敢跟我玩了嘛。」她尷尬地笑了酵，「我以前跑到城裡，本來和一群小朋友玩得很開心，可是他們知道我是公主之後，對我的態度就不一樣了，變成做什麼都戰戰兢兢的。後來我就不敢去找他們了。」

這種經驗伊瑟嵐從前也有過，但是自從有了菲因斯，他好像就沒那麼在意了。

「能跟我自然相處的朋友，最後只剩下道格爾跟小埃了。不過道格爾知道我是公主啦，因為他是北方最強強盜團首領的兒子，對我完全不需要客氣，打起架來可以很開心，雖然我每次都打輸他……」

這層關係聽起來似乎有點扭曲呢……伊瑟嵐默默想著，嘴巴繼續唸數字。

「當然現在還有你跟小菲啦！這樣說起來，我真的好對不起小埃喔，太差勁了……」她握緊拳頭，彷彿對自己發誓般悄聲說道，「等小埃醒來之後，我要告訴她所有的事情，一定跟她好好道歉！」

「四九……五十……到時候我可以陪妳喔，如果妳需要壯膽的話。」

「哈哈！那就拜託啦。這種事情做起來還挺可怕的呢，比跟熊打架還要可怕。」

「五三……妳跟熊打過架？」伊瑟嵐又被她的發言嚇得心跳漏一拍。

赫爾辛還沒回答，菲因斯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來。

「我想的沒錯，除了這裡從別處看都很模糊。我想她大概是常從這裡眺望城堡，沒去過其他地方。」

他一邊走近一邊往城堡的方向看去，忽然臉色一變，腳步停了下來。

伊瑟嵐和赫爾辛也抬頭望向城堡。這裡看見的是建築的背面，低處被附近的樹影擋住，大約兩層樓高的部分則看得十分清楚，那裡通常是設置房間的地方，大多只有窗戶，只有少數幾間有小陽台延伸出來。

其中一個小陽台上站著一個人。她扶著欄杆眺望遠方，臉上帶有淡淡的笑意。

「那個人看起來好眼熟……」

伊瑟嵐瞇起眼睛，仔細一瞧，不禁倒抽一口涼氣。

「赫爾辛！那個人是……赫爾辛！」

那位有著雪白肌膚、頭髮烏黑如木、唇瓣鮮紅如血的少女，有著和赫爾辛一模一樣的面孔，不過她的身材比較嬌小，而且頭髮長至肩膀，一身水藍色的禮服在晨光照耀下閃著晶光。

她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就走進房了，沒發現底下有三個人從頭到尾死死盯著她看。

「那是妳兩年前的樣子吧？」先前在魂夢看過影像的菲因斯多少有點印象，「只是沒有剛剛那位那麼的……『美麗』。」

他是一時挑不出詞彙才會這樣形容的。那位少女確實美得驚為天人，但她的氣質卻給人一種透骨的寒意，看久了會讓人覺得心揪在一塊兒，甚至有點喘不過氣。

「那也是茯米埃心裡想出來的嗎？怎麼和本人差這麼多？」伊瑟嵐擔憂地看向臉色發白的赫爾辛。

「妳們之前有發生過什麼事情嗎？比如說吵架或是有誤會沒解開。」

「我不知道……我真的不知道……」赫爾辛雙手抱頭跌坐到地上，從她閃爍的雙眼得以看出她腦中一片混亂，「我到底還有多少不知道的事情？我這樣到底……我還能算她的朋友嗎……？」

「原來給我三個破格的原因在這裡……」菲因斯悄聲喃喃，看伊瑟嵐和赫爾辛滿臉疑惑，便告訴他們，「我現在就把茯米埃意識裡的東西調出來看。雖然窺探別人的記憶本來不是好事，但我想把她拉出來的關鍵就在裡面，你們可要一起看仔細了。」

他說著便從褲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，隨後解開封口的細繩。

只見身周的景色像暈開的顏料一般，線條由清晰化為模糊，終至消融在黑暗之中。

「把它當成一齣戲劇，我們的職責就是成為觀眾。」

菲因斯的聲音為故事拉開序幕。

他們三個所在的地方，正是魂夢境中，那個探索別人故事的圖像世界。

＊＊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