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果樹

孤的動作沒有停滯，因為她知道，只要慢了分毫，自己就有被制止的可能。

她俐落地按下艾爾漣的左眼，表皮與底下的眼球深陷眼框，卻沒有鮮血自其中淌下。

持續不到一秒，孤便急急縮手，緊閉雙眼不忍看。

但這樣也就夠了。

艾爾漣赫然睜眼，鬆開臂膀的同時，少女趁隙向後跳開。

「孤……妳……」艾爾漣似乎還想說些什麼，卻再也無法發出聲音。

無差別攻擊模式的開關，已經被啟動了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

孤一面快步後退，一面看著改造人的澄澈湛藍的瞳眸被渾濁的血色填滿。
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！」

她的胃因而緊縮成一團，酸澀的痛楚鬱塞在胸口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。

小時候，我就是個任性的孩子，你應該比誰都清楚。

所以，最後一次了……你也會像以前一樣，包容我的任性吧？

孤退至衣櫃處，從她放置武器的抽屜裡揀了兩把短刀，左右分使。

現在的艾爾漣，只會是一具戰鬥機器，同時也代表著，他是正義戰力的一分子。

七年時間，孤每天、每天不斷地苦練，就是為了某天能夠殺進正義的總部——或是當初父母工作的分部裡，替無辜犧牲的家人和她殘破不堪的人生報仇。

如果連一個改造人都打不過，就算進得了正義，也不過是場徒然的犧牲。

「與其如此，不如我們在這裡就認真打一場——艾爾漣！」

長久累積的恨意讓少女轉變情緒，宣戰般地放聲吶喊，彷彿欲將心中殘留的徬徨不安悉數吐盡。

看見對方置若罔聞的空洞神色，孤滿意而略帶苦澀地揚起嘴角。

至少目前這樣，她才能忘記敵人的身分。

暫時忘了他對她的好——無論是在過去，抑或是現在。

「……攻擊目標，一個，確認完畢。」

毫無起伏的機械語音迴盪在安靜空曠的房裡。

下一瞬間，艾爾漣閃身乍現在少女身前，從高處朝她的頭部猛力揮拳。

孤用雙刀架開他的拳頭，身體被強大的後勁衝退，一路滑到牆角。

好快！

才閃過一個念頭，艾爾漣鬼魅般的身形又忽然出現在她面前。

他甚至不用任何武器，直接又是一個手刀迎面劈來，因為他的雙手比一般刀劍都來得堅硬！

孤不敢再用刀硬接，只得抓緊他抬手時的空隙鑽出攻擊範圍。雖然她還是被艾爾漣快速反應的另一手出拳揮中腹部，但並沒有造成致命傷。

她忍痛在房間中央的空地站穩身子，雙刀架式一擺，朝艾爾漣飛奔過去。她兩手以不同的刀法和角度，瞄準對手的要害一陣劈砍，對方不僅一一擋了下來，還能從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攻勢中找到空隙，用更快的速度反擊。

孤只好改用一手攻擊一手防守的刀法，勉強應付艾爾漣的赤手空拳。剛才被打到的側腹痛得像有人拿針在裡頭扎，脹熱的感覺令人無法專心，但如果現在就認輸，豈不代表她七年的辛苦全都白費？

對手甚至還沒拿出武器！

想到這兒，少女不甘心地怒吼，右手的短刀使勁劈向改造人的手臂。

噹！一聲，斷掉刀身跌落在地，孤硬撐了片刻，終於還是疼得鬆手，任由連著一截殘刃的刀柄摔在地上。

扭成這樣……右手大概不能用了吧？

可是他真的好強！被這麼用力的砍了一刀，居然只擦出一道淺淺的血痕！

受了傷，艾爾漣似乎提高警覺，不再馬上反擊，反倒停在原地，右掌無聲地起了變化。

他將五指併攏，皮肉組織像金屬融化似的填滿指縫，並且不斷向外延展、拉長，直到整隻前臂閃爍著金屬光澤，幻化成劍一般銳利的外型。

「終於亮兵器了嗎？」

孤深感棘手地低聲喃喃，眼看對方揮劍朝她衝刺而來，顧不得傷處的劇痛，她只得咬牙以左手的短刀正面迎擊。

艾爾漣化成劍身的手臂比先前更加堅硬，配搭極快的速度及強烈的撞擊力，不出三招，孤僅剩的兵刃便應聲碎裂。

不必打了。

孤索性扔掉斷刀，也沒有設法取得別的武器或護具的念頭。

現在她唯一希望的，是爭取多一點時間，哪怕多一秒也好……

少女硬是衝破改造人的連環刺擊，劍刃撕裂肩膀皮肉的熱辣痛楚瞬間麻痺了她半個身軀，鮮血的腥味撲鼻而來，她感到一陣暈厥，卻還是憑著意志力勉強維持站姿。

孤現在唯一感受到的，是慶幸。

幸好她沒有到正義去白白送死，幸好她不是懷著滿腔的仇恨和不甘，死在一群莫名其妙的傢伙手上……

幸好，我知道你還活著。

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，你都遵守了那時候的約定，活下來了。

孤踉蹌轉身，望著面無表情的艾爾漣飛躍而來，武器瞄準她的心臟。

至少，最後一刻，讓我再做一件事情——

「漣！」

肌膚被血水、汗水和淚水浸濕的少女，注視著愈來愈接近的少年，張開雙臂，臉上綻開柔和幸福的笑容。

『歡迎回家！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