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果樹

艾爾漣趕到孤的房間下方時，正好撞見身穿短洋裝和黑涼鞋、背著斜肩皮包的傻女孩，瀟灑地從窗邊往下跳。

他連忙一個箭步上前，兩腳向上一蹬，在半空中截住少女，讓自己墊在她下方落地。

「幹嘛妨礙我！」孤發出不滿的叫聲。

「妳會摔斷腿！」艾爾漣不甘示弱吼回去，氣呼呼地拔掉假髮，往附近的矮灌木叢一扔，「不是答應過不再傷害自己了嗎？」

「這哪是什麼傷害自己……別這麼婆婆媽媽，快走吧！不然會趕不上公車喔！」

孤從他身上跳下來，故意粗魯地拉他起身。

「沒搭到這班的話可要等到中午呢！快快快！」

艾爾漣還沒弄清楚狀況，便被孤拉著往外衝，路線恰好與他初次潛入的那次相同。

「為什麼要用這麼久以前的交通方式？」

現在隨便一種方法都比搭公車快多了，能源車之類的交通工具也比較容易取得。而且……

為什麼眼前的少女能夠完全無視自己飛揚的裙襬，頭也不回地向前狂奔？害他都不敢把視線往下移了。

「感覺問題。」孤毫不遲疑地說，「一定要搭公車才行……啊！看見車影了，快點！」

看她急忙邁開腳步，艾爾漣乾脆微微鬆開她的手，巧妙地一個挪身，換到前頭拉著她跑。

加速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，一面跑，他一面感覺到孤高舉空著的手。

「停了、停——過頭了啦！大笨蛋！」孤喘氣笑罵道。

公車速度漸緩，朝他們的方向駛來，艾爾漣本能往前擋在孤的身前，卻被後者輕輕捶了一拳在背心上。

「呆子，公車不會跑來撞人。司機技術好的很呢。」

公車在他們正前方停下，老舊的車門啪嚓一聲彈開，孤於是拉著艾爾漣上車。

走上矮樓梯，車內幾乎沒什麼燈光，兩排雙人座位中間隔著一條狹長的走道，扶手上垂掛的握柄隨車子前進搖晃。

令他訝異的是，車上居然沒有空位，乘客大多是白髮斑斑、滿臉皺紋的長者，安靜地隱沒在劃分整齊的方格裡。

他默默住上方的握柄，忽然感覺旁邊有人勾上他的另一隻臂膀。

「借我抓。」孤根本把他當成欄杆在用了。

艾爾漣無奈地笑了笑，只得盡量穩住身體不隨車身搖擺，沒想到旁邊的姑娘居然變本加厲，嘻嘻竊笑了起來。

「好像姐姐帶妹妹喔！」

她用口型告訴艾爾漣，被後者還以一個白眼。

安靜了一段時間，孤又悄悄鬆開手，傾身按了某個座位上方的下車鈴。

「待會我要去買點東西，你自己去逛逛吧。」她踮腳附在艾爾漣耳旁說道，「十分鐘後在站牌前會合。」

◆◇◆

孤回到站牌處的時候，手中抱著五朵美麗芳香的百合花。

「等很久了嗎？你買了東西？」

「嗯。」

「我可以看嗎？」見艾爾漣雙頰一紅，猛力搖頭，孤微笑著聳聳肩，「那我總可以知道你逛完的感想吧？」

「這麼古老的城鎮還真是少見。不過為什麼選在今天過來？」

「……我的母親葬在這裡。」孤淡淡表示。

艾爾漣尷尬地沉默了。

「今天是她的祭日，明天是我的生日……很諷刺吧？」孤摸摸頭上的髮飾，續道，「母親走了很久，感情淡去，也就沒那麼難過了。所以你不必覺得不自在，陪我聊聊天就是了。」

「……妳的母親，是怎麼過世的？」

艾爾漣不知是哪根筋不對，不識相的疑問就這麼脫口而出。

問完的瞬間，他比剛才更尷尬了。

「一開口就是這種問題啊？」孤顯然不怎麼滿意，但還是回答道，「她被正義殺了。」

啊，也是其中一個待處理嗎？

艾爾漣糾結了一會兒，不過孤似乎誤會了他的想法。

「很驚訝嗎？你以為正義是什麼了不起的組織？」她的語氣冷漠，激動的心緒卻暗流其中，「我的人生被正義摧毀得一蹋糊塗，所以，我也要親手毀了它，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。」

聽對方欲對自己的東家不利，艾爾漣非但沒有燃起敵意，反而有種說不出的……認同感？

「我提供罪場所和資金，他們提供我訓練和庇護，互利契約在我生日後一天失效。脫離罪之後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，就是將願望付諸實踐。」

艾爾漣忍不住插嘴，「太危險了……」

「我知道。也許會喪命，但我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。應該……」孤撫弄著額側的髮飾，視線才轉向他，又馬上飄到別處，「真是的，害我講了那麼多……你要補償我！」

「咦！」

「母親的墳墓到了，等一下再說。」

艾爾漣驚恐地猜測孤會做出什麼過分的要求，目光不自覺地移向墓碑上的文字。

彌雅．傑諾爾

而在大墓旁邊還有座小碑，上頭刻著另一個名字。

伊爾．凡洛德

看著這行文字，艾爾漣霎時有種神智被抽離身體的感覺，直到孤白皙的手將兩朵百合花放到碑前，他才恢復思考的能力。

「好了，你過來。」孤大剌剌地在墳邊坐下，還挪了個位置給艾爾漣。

只見她從皮包裡掏出一本故事書，薄薄一本，封面畫得夢幻精美。

「讀這個給我聽。」

「就這樣？」

「別瞧不起它，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童話故事呢。」

人魚公主？

艾爾漣露出苦笑，輕聲唸道，「很久以前，海底有一座城堡……」

他用自己的方式朗誦，孤倚在他身上靜靜的聽，直至故事結束。

「……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迴避你一些問題嗎？」

她忽然扭過身，星空般的雙眼凝視著對方大海般的藍眸。

「那是因為，我希望你自己想起來。」她的手溫柔地觸碰艾爾漣的面頰，「真的……什麼感覺都沒有嗎？」

艾爾漣呆了一會兒，不知怎麼著，覺得無法面對少女的眼神。

自己是否為她所期待的那個人……他現在還無法回應這個問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