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果樹

「好，我答應你。只要你陪在我身邊——」

當時，孤是這樣跟他說的。

細細整理他們從相識以來的記憶，艾爾漣伏在小方桌上，呆望著前方帳篷單調的色布出神。

那次事件之後，孤不再找他比鬥切磋了。每晚赴約後成了小女生最喜歡的換裝時間，不過換上漂亮衣服的人並不是孤。

「妳就這麼喜歡黑色啊？」

在不知道第幾次被換上全黑的女裝後，艾爾漣苦笑著問道。

對於孤的驟然轉變，他曉得就算問了也得不到明確的解答。相較之下，有些他長久觀察下來的疑惑，現在提問比較容易聽到真心話。

「整個房間都黑漆漆的，連衣櫃裡也只有黑色的衣服嗎？」

艾爾漣凝視著黑髮黑眼、一襲黑裙的少女，後者的回以淺淺一笑，美麗的雙眸盈滿憂傷深沉的顏色。

「與其說是喜歡，不如說是適合吧。」孤躲開他的目光想了想，自嘲地輕聲喃喃，「嗯，再適合不過了……」

孤總是會刻意迴避一些問題，或是給予像這樣曖昧不明的答案。

但是艾爾漣知道，她已經很努力了。

在龐大的矛盾思緒裡掙扎，找到自己能接受的限度，盡量回應他的問題……

他看得出來。因為他們心中的矛盾，是一樣強烈的。

只是，或許他所要面對的現實，遠比對方要面對的殘酷得多……

艾爾漣沉吟一聲，闔眼趴倒在桌面上。

越是不想面對一件事情，光陰總會相對流逝得特別迅速。

剩下不到一個星期了。

艾爾漣未曾遺忘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，可是那股反抗的情緒，卻一天比一天明顯而狂躁。

「唉，果然陷進去了吧。」

熱飲的香味溢散在溫暖的帳棚裡，這聲音讓艾爾漣緩緩抬頭，一眼便見蘭茵無可奈何的表情。

蘭茵將白色的馬克杯推到艾爾漣面前，自己拿著另一個，在他對面一屁股坐下。

「早就警告過你，現在日子過得越愉快，期限到了就會覺得越痛苦。」他吹散不斷從杯口飄出的白煙，粉色的唇含住杯緣，續道，「現在呢？你打算怎麼辦？」

艾爾漣無法回答他的問題，只是啜了一口熱飲，霎時，清秀的臉孔皺縮成一團。

蘭茵笑著搖了搖頭。

「瞧你，連最怕的黑咖啡都聞不出來了，這陣子你恍神的情況太嚴重囉。」蘭茵把兩個杯子對調，忍不住唸了幾句，「長這麼大了，不學著吃點苦，就喜歡喝甜甜的奶茶。」

他喝了口香氣濃烈的黑咖啡，銀色的瞳眸映出艾爾漣不知所措的臉孔。

「看來我又不能指望你動手了。我不會通知你，你自己要做好心理準備。」

「茵……」

「不必多說什麼，我不可能妥協。」

望著他堅定的神情，艾爾漣無法感到氣憤，只有很深、很深的沉鬱和悲傷。

「或許會在這幾天，但不會是今天。」

蘭茵將杯中的黑水一飲而盡，站起身來，隨手抓起放在角落的背包。

看艾爾漣一臉疑惑，蘭茵調侃地揚起嘴角。

「怎麼，你今天早上跟我告假去跟小女友約會，我就不能出門找樂子嗎？」

艾爾漣呆滯地眨了眨眼，問道，「茵……你有女朋友啦？」

蘭茵臉色大變，回他一個大白眼。

「笨——蛋！隨你怎麼想啦！我出門了，你自己看著辦。」

目送蘭茵的背影出了帳篷，艾爾漣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
不管是造成茵的困擾，還是若無其事跟孤見面的我，都好令人厭惡啊……

可是即使如此，我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。

想要遵守約定，想要陪在她身邊。

收起混亂的情緒，艾爾漣加速喝完奶茶，只拿了件薄外套披在身上，便踏入清晨寒冷的北風中。

◆◇◆

平常的這個時刻，少女的房間應該是安靜無聲的，因為房間那個常熬夜的主人通常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。

不過，今天早晨這裡多了一個訪客，窗簾於是被半拉開來，讓晨光溫和地照射進房。

房間裡，金髮少年直挺挺地坐在床緣，任由跪坐在床上的少女擺佈他的衣著。

「陪我去一個地方。」孤把艾爾漣披肩的長髮盤妥在腦後，接著拿起一頂黑色假髮戴到他頭上，「我跟罪報備過了，傍晚前會回來。」

她跳下床，繞到艾爾漣前方，調整一下假髮的角度，露出滿意的笑容，然後又從梳妝桌上拿來一盒黑色瞳片，要艾爾漣快點戴上。

「孤，妳這是……」

「把你打扮成我啊。」她笑盈盈地欣賞著戴上瞳片後的艾爾漣，把他拉到穿衣鏡前方，展示般地拉著他轉了一圈。

「完美。」

聽見孤滿是成就感的評論，他只是尷尬地扯開嘴角。

看來孤早就發現我們長得很像，只是不說而已……

艾爾漣仔細打量鏡中的自己，除了明顯比少女高了半顆頭，五官還真是近乎一模一樣。

「穿上這個吧，你的身體太像男生了。」

孤扔了一件女用大衣過來，艾爾漣順手接住，看著她微微皺眉。

「妳到底想做什麼？」

雖然話中帶有怨懟，但他還是乖乖把大衣穿上了。

「因為我想試試從窗戶出去的感覺，可是一定得讓保鑣看一眼才行，所以你就扮成我從大門走出去吧。」

「……妳會受傷。」

「才不會呢，你都行了，為什麼我不行？」

因為我是改造人，從三十樓跳下去都不會有事。

這句話當然是不能講出來的，於是艾爾漣只好硬著頭皮答應，心想如果走路的速度快一點，說不定能在孤往下跳之前趕過去接住她。

「倒是你，快模仿看看我說話的聲音，你講話也太像男生了。」

我本來就是男生啊……！

艾爾漣在心中吶喊。

不過由於改造時有內建模擬聲紋的功能，他很快便能掌握孤說話的語調和氣韻，這似乎讓她更加滿意了。

「你真是個奇葩。」

「妳也是個奇人。我身上的疑點這麼多，妳居然都可以視而不見……」

「……只是想要相信你嘛。」

孤講得很輕，艾爾漣居然一時聽漏了。

「妳剛剛說什麼？」

「沒事。快點下去啦！公車要來囉。」

公……車？

這種舊時代的東西……現在居然還存在？

艾爾漣莫名奇妙被推出房間，門上鎖的聲音彷彿宣告他必須立刻下樓。

對喔，還得搶在孤跳下去之前到窗戶底下接住她……

艾爾漣快步下樓，沿途幾乎沒有燈火，只有幾盞燭光在幽暗的室內閃爍。

這裡不管是建築或是裡頭使用的物品，都十分接近舊時代的樣貌，連之前孤跟他打架用的，都是刀、劍、匕首之類古老的武器。

他不明白其中的原由，只覺得有種莫名親切的感覺。

逐漸清晰的熟悉感，或許也來自他正走下的樓梯，以及映入眼簾的寬闊大廳……

「小姐，您要出門了嗎？」

如孤所言，保鑣真的在筆直地站立門口，恭敬地等候著他。

這位身穿黑色西裝的保鑣體形不算高大，身材比例十分勻稱，半張臉被老式墨鏡遮住，俐落的短髮和屋內一樣呈現暗色調。

艾爾漣輕應一聲，維持快步朝大門走去，深怕太多話會被發現。

「請問您要去的地方是……」

「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，不干你的事吧？」

言畢，艾爾漣偷瞄保鑣一眼，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，看來是順利過關了。

「十分抱歉。請小心慢走。」

他打開厚重的大門，微薄的日光從外頭照射進來，艾爾漣鬆了口氣，趕緊走出門外之際，好奇地再瞥了保鑣一眼。

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。

墨鏡下的一雙瞳眸，似乎在光線的增色下，閃過一抹銀暈。